没有雷点所以往往很难察觉自己写了什么雷

【九州天空城】【逸真逸】残雪无声(下)

关于原九州设定的一点解释:羽人凝翼可以凭借明月和暗月,当暗月出现时,所有明月羽翼都无法凝翼,非常稀少,凝翼之前本人应该也无法知晓自己的体质,文中把羽皇私设成了暗翼。谷玄是主枯竭虚无的一颗星辰。关于凝魅的二设来源于多年前唐缺的一个推理短篇,也就是文中提到的那个鬼故事的原型,假定用这种方法凝魅是可以的吧。。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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羽还真住过的偏殿是一处幽僻所在,统共不过一座三层高的小楼阁,外围的雪桐木漆成暗青色,远远地避在绘彩错金的其它殿所后面,仿佛只是角落处悄然生出的一株巨树。
这地方是羽还真自己挑的,为了楼阁式样简单,容易腾出地方摆放实验器具,也为了殿前的大片空地。在宫中的那段时日,空地前往往堆积着他从房间里扔出来的许多机关,有制作失败的,有做到一半发觉异常的,也有些完整成功的作品,只是被他把玩欣赏过一番之后,又不幸被丢弃了。
因为离主殿遥远的缘故,这座偏殿在战时并未得到人族的关注,从箭矢术法中幸存下来。风天逸安排众人记录战后各处的损毁情况,又竭力调度物资进行修整,终日殚精竭虑地奔波着,过了很久之后,才又回到这个地方。
比起当初暗影流光似的优雅形致,这处偏殿仍是不可避免地受了岁月侵蚀,雕梁斑驳,显出黯淡的苍黑痕迹,更加像是正逐渐老去的树木。院中堆积的废弃机关照原样丢在那里,没有人清理过,也已经积起了厚厚的尘土。
风天逸站在殿前看着它们,像是看着时光之外的遗迹。那人已经永远地去了,化作无垠天幕上的星辰,仍旧是年轻温柔的模样,再也不会为世间的种种烦恼所扰,然而自己仍困守在这地上,眼见着与草木同朽,发丝一寸寸地灰白下去,来日相见的时候,不知该是多么悲伤的情景。
风天逸平生是那样高傲的人,但自那一次之后,再也不愿意踏入那个地方,他不忍见从前的故地破败衰朽,却也不想让人进行清理,似乎那些东西在原地好好放着,便觉得羽还真还在,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,终有一日会回来。
这样软弱的,自欺欺人的心思,若在从前的羽皇眼里,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。

不知怎么,羽还真似乎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,渐渐地发觉了风天逸不能凝翼的事实。
他有时欲言又止地看着风天逸,像是想要说安慰的话,又觉得犹豫,有时只是默默的,露出关切又忧虑的神色,风天逸被他这样纠结着,好像自己被隐瞒着得了什么绝症似的,心里烦得要死。
雨过初晴的夏日,天色明亮如洗,羽还真和几个宫里的朋友聚在大殿外的树荫下玩笑,他成日关在天工坊里,机关翼还没有做出来,倒是随手做了几只简单的机关鸟,上紧发条后在树枝间倏忽来去,和真鸟相差无几。
风天逸从大殿里出来,正巧一只机关鸟迎面掠过,被他一下子捉在手里,那小鸟做得的确工巧可爱,还用粉蓝纯白的颜料细细染了,琉璃制的眼珠子频频转动。
众人都过来行礼,风天逸轻蔑地看了羽还真一眼:"整天做这种女孩子的玩意儿,不思进取。"
羽还真略有一点窘迫地抬起头来,秀雅白皙的脸上微微发红,风天逸又问道:"有这个工夫,交给你的东西做得怎么样了?"
羽还真沮丧地垂下眼睛,答不上话来,其他人眼见着风天逸又要借题发挥,纷纷找个由头溜走了。
风天逸原本便生得很美,生起气来的时候,眉眼更加凌厉,眼尾又略微勾起来,带着轻佻锋利的一点冷笑,盛气凌人中透出流金飞白似的华丽妖冶,好看得惊心动魄。
羽还真望着他,眼神清幽如湖水,又郑重地行了一个礼:"陛下放心,我一定将机关翼尽早制成。"
风天逸猜也猜到这个同情心泛滥的家伙又经历了什么内心戏,愈发觉得暴躁得很,无意间手指一紧,将掌中的机关鸟捏碎了。
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碎片,神色复杂地哼了一声,又若无其事地面对着羽还真,羽还真眼神默默的,望了一眼他,又望了一眼机关鸟,也不怎么伤心生气,只是像要叹息。
风天逸被这眼神堵得不行,恨不能当场叫羽还真把话说清楚,自顾自地站在原地怄了一会儿,冷着脸走了。

当天夜里,风天逸用过晚膳后还在生闷气,他自觉事情不能再这样发展下去,要是日后每次羽还真面对自己都是这么容让又怜爱的深情模样,自己恐怕迟早要被他给恶心死了。
这个时辰上,羽还真多半还在天工坊里通宵,风天逸屏退了身边的宫人,穷极无聊地前往天工坊去找茬。
阴云遮蔽了天空,连一丝星光也透不出来,夜里的天工坊一片漆黑,只有属于羽还真的那处隔间隐隐透着灯光,晕开了一小片黑暗。风天逸悄无声息地摸过去,拿不准是不是要踹门,先站在窗外望屋里张望了一下。
羽还真正站在案前,用银制的一根钎子细细地修理白日里的机关鸟,几缕长发柔顺地垂在耳侧,明黄的灯焰映在那根钎子末端上,像是他的指尖正托着一团小小的光亮,周遭的物事都在暗影里隐没了,只有羽还真专注的侧脸被灯光照得透明如玉,又融化在一片似真非真的朦胧中。
风天逸看了半晌,忽然抬起手猛敲窗棂,羽还真被他吓了一跳,手忙脚乱地放下工具,一时没想到去开门,倒先把窗子给打开了。
风天逸便趴在窗台上训斥他:"天工坊没钱买夜明珠了吗,你是不是想瞎?"
羽还真愣了一下,转头发现灯台上烛火如豆,赶紧又搬出两盏灯点上, 才想起来问:"陛下怎么过来了?"
风天逸一时沉默,旋即又理直气壮道:"我过来吃宵夜。"
自从羽还真为他做过那一碗粥后,风天逸便发现这人在做饭方面居然也有着出众技能。羽还真于此本来没有天赋,但他用学机关一样的方式做饭,将市面上能搜刮到的食谱都仔细读过了,还要写总结做笔记,哪种食材放几毫几厘都一丝不苟,风天逸曾嘲笑这种法子愚不可及,然而也不得不承认蠢得颇有成效。
羽还真不能跟上他跳跃的思路,茫然地看了风天逸一会儿,才迟疑道:"我并没准备什么......"
风天逸并不理他,抬脚便踹在门上:"开门。"
进到里屋之后,羽还真正收拾桌上的器具,小心翼翼地捧起机关鸟挪开,风天逸忍不住又冷笑:"什么破鸟,也值得修。"
羽还真抿了抿嘴,露出了不高兴的神色,风天逸坐在桌子另一侧,问:"有什么吃的?"
羽还真道:"白粥。"
风天逸怀疑地眯起眼睛:"上次到你这儿来还有火腿芙蓉鸡丝羹,怎么变了?"
羽还真把机关鸟妥帖地放入盒中,认真道:"陛下又笑我的鸟儿,所以只有白粥。"
风天逸不可置信地挑起眉毛。
羽还真不为所动地回看他,手边还自如地继续收拾着东西。
风天逸强自冷静下来,缓缓吐出一口气:"好吧,你这鸟做得真好,真精致——行不行?"
羽还真像得了奖赏的孩童似的,发亮的眼睛里显出轻松快活的笑影,还带着一点娇憨可爱的得意。
待笑完了,羽还真道:"我也没骗陛下,今晚真的不剩什么吃食了,还是只有白粥。"

风天逸终于凝翼成功的那一刻,心中没有丝毫的欢喜。
那晚没有明月,风雨如晦,王城将破,人族机关翼的轰鸣声遮天蔽日,空气里弥漫着血气与哀鸣。
羽族的秘术师正在完成古老的阵法,他们穷极了数月心血推演星轨,就是为了这一个晚上,今夜是谷玄之力最盛的时候,这颗吞噬一切的虚无之星不单能够使生命枯竭,也是抵抗人族机关翼仅剩的办法,然而这次羽族的幸运比他们长久以来所祈祷的还要多。
他就在那时感受到了暗月的召唤,那轮传说中的,巨大的月之镜像,在星轨的运转下缓缓靠近王城上空,他能感觉到暗月无形的轮廓正逐渐逼近自己身后,从未体验过的星辰之力以磅礴之势冲刷过全身,带着越来越沉重的尖锐痛苦,最终凝聚于双肩之上。
一双巨大的黑翼在风天逸身后展开,带起了一阵猛烈的劲风,即使是血统最纯正的鹤雪之翼也无法和这双羽翼相媲美,当风天逸扬起双翼冲天而起,他的身影就像是高悬于空中的一轮墨色月亮。
这便是久远的史册中曾记载过的暗翼,当他展翅之时,所有人都不能飞翔。
暗月和谷玄的星轨重叠了,暴戾和虚无在风天逸心中反复交替,汇集成难以言喻的狂怒和悲伤,借助阵法的力量,数千架机关翼失去动力坠毁在地面,风天逸朝着人族的方向飞去,暗月的光芒在弓弦间凝聚成漆黑的羽箭,暗月在他的身后巍然轮转,只一箭便是地动山摇。
暗翼是灾难的象征,风天逸从前只以为是附会的传说,如今却相信了。他带来羽族千年不遇的血祸,地面上的族人们仰望着他,当他无法凝翼的时候,曾深恨自己不受羽族先灵的祝福,现在他终于凝出了羽翼,仍旧与自己同伴们那么陌生。
背上扑扇的双翼源源不断地传来强大的力量,风天逸能看见自己身侧的墨黑长羽,如刀剑般锋利,泛着幽暗邪异的光泽,他从来不想要这样一双羽翼,在风天逸的认知里,只记得温暖洁白的轻柔羽毛,只有那样的羽翼才是美的。

战争结束后的某一年,风天逸忽然召来了羽族中最强大的秘术师,向他们请教凝魅的方法。
他多年以前给羽还真讲过的那个鬼故事是真的。风天逸是在东陆的记载中读到的这一则故事,是一名捕快所遗留的笔记,那名女子不单变化成了死去妻子的模样,还想和她一样生下丈夫所喜爱的孩子,那个魅挖出坟墓里未成形的婴儿,做成了一个只能看见婴儿影像的独立空间,最终那空间里的无形之魅别无选择,便凝聚成了那个婴儿的样子。
风天逸问,能否在羽还真的陵墓中,凝聚出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魅?
秘术师面面相觑,认为羽皇的痴愚已经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,因为魅的思想并不因为凝聚时所依仗的精神游丝所改变,即使那只魅的模样和羽还真一般无二,也只是相貌相似的两个人罢了。
风天逸说,我仍保有他的魂灵,待魅凝聚成形的那一刻,便将他的记忆和身躯融合在一起,这样可否办到?
秘术师商议了许久,终于同意了这个办法。

风天逸将羽还真的魂魄附在一株白色的凤羽花上,又把花放在自己寝殿的窗前。
午夜时分,月光照在凤羽花柔长莹白的花瓣上,晕染出淡淡的银辉,风天逸从旁看着,恍惚看见了熟悉的影子。
他不知道花中的魂魄是否醒来,若魂魄醒来了,又能否感知到外界的一切。如果羽还真在那无声无息的世界里坐着,该有多么寂寞。
真是抱歉。风天逸低声说道,这是他从来没有说过的话,若羽还真当真在他眼前,或许也并不会说。只有当对方无知无觉的时候,才能够流露出这样茫然的神情。
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而道歉,大概是为了他的牺牲,为了这场生离死别,为了容让自己而付出的辛苦,为了风天逸曾做过的,让他不高兴的一切......
真是抱歉,等你醒来的时候,我恐怕不能在你身边了。
谁也无法预料等待一只魅凝聚的时间,风天逸已经等过了人生中的一个百年,他有着哀凉的预感,自己有生之年并不能看到成功的那一天。
有亲近的秘术师曾试探着问他:"与其等对方醒来时发现陛下已经不在,是否让他不要继承关于陛下的记忆更好呢?"
风天逸拒绝了这个提议。他一生中,替羽还真做了许多个决定,不愿意再以安抚的名义剥夺他的人生。羽还真曾经爱着他,这是无可置疑的事情,羽还真是这样的一个人,对什么都一心一意,要做机关,一辈子都埋头于机关,他爱上了风天逸,便用一生的情感来爱他,风天逸珍重着这一份感情,不舍得让它被无端抹去,若是前世的羽还真知道了,一定会十分的伤心失望。
他这一生活得这样长,这样长,几乎失去了能够依凭的一切,在日月更迭中,早已不复当年飞扬俊美的模样,他不忍心以此与羽还真相见,传说羽人死后能够化作星辰,那也是很好的,当日后羽还真遥望夜空的时候,或许能够辨认出天上璨然闪烁的自己,和当年高冷矫饰的羽皇十分相似。

天色渐渐地亮了,风天逸朝浮空亭外望去,才发觉昨夜下了雪。朝阳映照在皑皑白雪上,显出绚烂的影子,空中一丝云也没有,开阔辽远得像是一片碧蓝透明的浅海。
待羽还真醒来的时候,便能看见这样瑰丽华美的新世界。
这样想着,心里也不由得生出微微的暖意。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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